倾尽所有,也跨不过去,这襄阳城外的坎坷,仿佛是关中与江南的距离。
只是襄阳城外上演一出扣人心弦的认亲之戏时,天空如炸雷一般惊响,一声浑厚有力,却又沧桑老迈的声音在大地上回响,数里之外都听得到这一声愤怒与不甘:
“方霖,你的确不肖,你是我侯氏的不肖子孙。”
跪在地上的方霖头颅尚且埋在泥土里,听见这一声怒喝,不禁浑身颤抖,经脉发冷,缓缓抬起头来,目光哀伤却又迷茫,看向城头,只见侯君炎怒目圆瞪,明明被李枺绫打废了,内力尽失,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宛若包含地狱业火,令人望而生畏,只是吼完这一声,却又不住咳嗽,身前沾满了血迹,方杜服侍了好一阵子,才让他缓和下来。
“祖宗啊,不关孩儿的事,她被抱走的时候,尚在襁褓之中啊。”老妇人哭丧着跪下,匍匐到侯君炎身前,却被侯君炎不耐烦地赶开。
“走开啊,我大哥戎马一生,顶天立地,怎会生出你们这些软弱的子孙。”
只见侯君炎强撑着伤势,用残废软弱的一只手,爬到襄阳城墙上,怒视城外的千军万马,瞳孔透过万里虚空,看了久违百年的关中大地一眼,而后落在那梨花带雨的方霖身上,十分复杂,这般遥远的距离,其实方霖不知道,侯君炎看向她的目光有过一刹那的温和。
仿佛这最后三分气力,便是等候方霖远道而来,要对她吐诉衷肠。稀碎勒马而来的大军看见那浑身溃烂,仅剩一口气的老贼这般强硬,须发皆张,不怒自威,无不动容,便是来瑱也不禁暗叹一句:
“不得不说,你是条汉子。”
只见侯君炎呵呵笑了起来,足有半晌才停下,而后对着方霖娓娓道来,声音冷若凝霜:
“方霖,你是不是对老夫心怀怨恨,觉得我害了江南百姓,也害了苟且偷生的宗族,是不是十分不解?老夫告诉你,老夫将这个凄惨的故事告诉你。”
天地寂静,方霖只觉得自己心头绞痛,无法呼吸。
“一百多年前,那时我只有十余岁,是大哥最小的兄弟,大哥做了什么,我不知道,说是与太子谋反,那便是了,说他罪无可恕,我们侯家也接受,天命不可违。可是李世民啊,竟网开一面,没有给我侯氏一个痛快,而是将我侯氏流放岭南。”
侯君炎冷笑道:
“陛下的一纸御诏,仿佛我等应当感恩戴德,是不是?可是往后的凄惨岁月,却比杀了我们还要难受。大哥性子刚烈耿直,为李世民暗中做事,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,押送我们去岭南的官员,无一不是与大哥有隙,落井下石之辈。”
“李世民想放了我们吗?他不想,他想在我们死前,狠狠羞辱折磨一番。从长安到岭南的万里山道,险恶的不是山水,而是人心,那万里山道,是折磨老夫一生,日夜惊醒的梦魇之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