兰花乱杂杂地盖在棺材上,几个客人将那具棺材抬出屋,稳稳地放在暗黄的长桌前。郑清裕慢慢站起来,许多客人也跟着站起来。
郑清裕上前,一把手搭住棺材,那些客人也跟着去扶棺材,就这样人簇着,棺材渐渐移到那所墓地前。这林子两旁都栽有松树,参差的枝杈上搭着条条白布,树下站着许多面容肃穆的客人,林子外更是围了一圈看事的村人,一如既往地叫嚷一片。郑清裕并没有听见,但他拖着棺材向前走时,耳朵里尽是讥笑的回声。但回音又去而复回、回而复去,嗡嗡地声音又继之,那怒骂与嗡嗡声交替而至,盘旋在他的耳内,久久无法停歇。
郑清裕大哭,哭扶着棺材,走一步,歇一步;惨伤和痛楚都随泪水泄去,却仍然壅积不出。直到面目上都横满泪痕时,棺材才放到那里,看着埋下去了,郑清裕又哭着扑下去,客人们搀扶着,心中却奇怪他为何如此,临自己的丧似得。
埋毕,长桌就摆在前面,郑清裕第一个向灵位前铺了纸,取笔在砚凹处一旋,待蘸饱笔,郑清裕在纸上苍健有力地书了自己的名字,又请几位客人写了,挂在一边。
丧事完了,又埋了女儿,村人们又想看郑清裕闹另一出笑话,那便是看他怎样开口要钱。但郑清裕每日就坐在家中,不发一言,这使村民很恼火,也让他两位同窗干着急。叶善理实在不想在这看笑话,恐怕自己也要身处笑话中了,便收拾行囊,准备要走。
唤来张应策,叶善理长叹一声,那叹出来的团团白气都快要扑到张应策的脸上了。张应策看他想商议走,便一把按住说:“德宗是有些不妥当,但作为朋友之谊,也该扶他两扶。你本家叶府,也就是叶含章府地,看看有个机会能让他入府么?”
叶善理抬头看了一眼他:“可以。你去禀明,我先回济南……行不行,就……问一问吧。”他拿着行李走了。
郑清裕仍旧呆坐在那,待到张应策气喘吁吁地跑到他正前,他才慢慢做个揖的手势。应策看见放在一旁的书正受着寒风的摆布,腐黄的纸乱翻着;而郑清裕自己却穿着短布衣衫,一动不动。他很难相信郑清裕穿这种衣服是如何过冬而不死的。想到此,他自己额上的汗不觉消释。
“德宗应该去府内讨碗饭吃……总比这里几许薄田,等着死较好些吧。”
“‘较好’,只不过死的较好……也没有好到哪里。我死了,他们没有话说……在济南府死了,没人认得我,也没有话说。”
“德宗把人看成什么了?我张应策读了半辈子书,懂得圣贤之道,才肯帮你!你难道不想自励,不想让天下皆读书明义,让这些村人也不这么愚昧恶毒么?”
“若天下因读书,企望如圣贤立就功名,企望为朝廷所抬举,企望效做皇王的狗,来搏一个文正之名,才都行良善——那所谓‘良善’,只不过是愚昧外披着一层冠冕堂皇的皮……”郑清裕冷冷地看着他。
张应策实在难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