活下来,也是活在祖先传承给他的基因里,一生只会按照那条出生前为之设定的轨道一路走下去,那么照这样的活法儿,到底跟植物又有什么分别?
在张小强眼中,二爷就是这么活下来的,年复一年、日复一日,驾着驴车、挥着鞭子、九点睡、五点起、穿旧前、吃糟饭,生活分外节俭,并时刻约束着自己的子女不致他们走出他的轨道,并因此而唠叨了一辈子。
规律得久了,简直成了一种强迫。张大强则没有他爹那种基因设定的轨道,所以父子两人天天冲突,一块生活了多久,这冲突便有多久。
这跟植物又有什么分别?
不仅张大强感到悲凉,张小强却有更大的心酸和悲凉,开始使他怀疑生命的存在是否真得有意义?
但有时候,张小强亦羡慕二爷张祖昌,人家心无旁骛,只按照设定好的基因轨道一路滑下去就行,遵循着人类的喜怒哀乐,不作他想,从轨道上一路滑下去,到站便盖房、结婚、生子、生病,然后死去。
生命就是这样,人生就是这样,生、老、病、死,这就是人生。大家都这样,我也这样,想那么多干嘛!
晚上,张祖昌坐在桌前,吃着中午吃剩的菜汤,任由孩子们挟取那些刚刚炒出的热菜,坐在最里边他那个固定的位置,抽一颗小烟儿、喝一杯小酒儿,天天晚上如此,从没间断,惬意地结束自己一天的辛苦劳作。
“唉呀,”张祖昌突然叹道,“老了,老了,我是感觉出来了,我是一天不如一天了……自从你们三叔去世后,我就感觉我这腰越来越疼了!”
他说这话时,孙子和孙女儿当然不理,他们只顾一筷子复一筷了抢挟着盘里的新炒菜,贪婪而急躁,恐怕吃晚了就被别人挟走了。而张大强、常明芬听到后却停了筷子。
“什么?爹?”张大强嚼动着嘴巴道,“什么叫自从我三叔去世后,你的腰越来越疼了?你什么意思?”常明芬也抬头望向张祖昌。
“啥意思?没啥意思。”张祖昌道,“不知道咋了……自从你三叔去世后,我老是觉得他那院子很空、很荒……但是我觉得你三叔从来也没走……他还天天在他那院子里摆弄韭菜呢……他摆弄了一辈子韭菜,他种的韭菜不用去卖,人家主动上门来收!”
“别瞎想了,爹!”张大强道,“这么说吧,爹,人家我三叔早就升上天堂了,这个时候,正在跟他新交的朋友们喝酒呢,酒是好酒,茅台、五粮液;菜是好菜,山中走兽云中雁,陆地牛羊海底鲜……比咱们吃的、喝的可强多了,人家现在是神仙,早就享福了……有这样的好生活,谁还会闲着没事儿下来摆弄韭菜呢!”
尽管这么说,但张大强心里清楚,他是抑制住心底片片袭来的悲凉,从而换上刻意轻松的语气来劝他爹的。他清楚,他爹此刻也许已经陷入了古传的那种虚无缥缈的天道轮回、善恶有报、天堂地狱和神鬼流转的梦魇中,从小不识字的一位无用老人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