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邺城西北的一处土岗上,李龟年与辅公衍二人已对峙了足有三日。
说是对峙,实则二人席地而坐,以乐会友,李龟年操着丝弦,弹奏叮咚仙乐,而辅公衍摩挲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黑色古埙,便是那自战国时期传承下来的大琴殿至宝。辅公衍听他弹了三日琴了,始终不曾开口打断他,也不曾吹动那只古埙。
往来偶有人烟,从竹林外经过,可二人却如超脱世俗一般,往来的凡人无人能够察觉到他们。
“你知不知道,你坐着的地方,曾经是一处乱葬岗,邺城几经战乱,几次焚毁,都会把无数百姓的尸体运到这里来,你若是顺着此地挖一个坑下去,能够见到好几层骨头,有前晋的,有北齐的,有隋皇的,很多,那一层层隔开尸骨的厚重泥土,才是一段难得的太平日子。”
古埙黝黑斑驳,偶尔有几个转角处反射着光芒,上面有两排通气孔,辅公衍不断伸指挤压那些孔洞,又对着李龟年说着一段触目惊心的话语。
“哦,当然也有可能,日积月累,衣服都烂掉了,早就分辨不清是哪个朝代了。”
琴声戛然而止,本是一首先秦古乐,典雅而平淡,可盘坐在这个地方,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,李龟年将手掌攀附在琴身上,看了辅公衍许久。
“我不想这个地方,埋下大唐百姓的尸体,辅公衍,率相州的郡县投诚罢,此地离得河东很近,若是唐军倾巢出动,你们逃都来不及逃…”
“我知道你是来说这个的。”辅公衍双手插进大袖口内,坐直了身板,胸前太极图显得颇为宏伟。“可是人各有志,我要将大琴殿带上一座更高的山峰,我的名字永载史册。”
“你莫不是疯了,凭什么?凭貌合神离的安庆绪与史思明?”
“你怎又知道,李唐的朝廷铁板一块,不是貌合神离?”
辅公衍一番反问,让得李龟年长叹一声,低下眉头,仿佛见到了埋藏在乱葬岗里的无数尸骨。
“我四百年的大派,身后有燕军无数,为何要惧怕郭子仪,李光弼?”辅公衍继而说道,“呵呵,龟年,你若是回归门派,说不定还能见到《广陵散》吹遍大唐天地的时候呢,我们一脉相承,应当握手言和,同舟共济才对。”
“所以便不在乎,燕军是否乃是不义之师了么?”李龟年忧伤一叹。
辅公衍盘坐得直挺,颇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,闭目说道:“不要自欺欺人了,李唐皇帝便对得起天下百姓么?列藩镇,重赋税,亲小人,远贤臣,谁为义,谁为不义,由得何人说道?”
“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。”李龟年摇头叹息。
“是啊,什么朝代,都有危亡的一刻,大唐好歹兴盛繁荣过,可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,老夫只不过为它推了一手,让它坠落得稍稍快那么一点。”
乱葬岗的山风愈发冷冽刺骨,明明这个方圆半里的土包上插满了稀疏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