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这偌大的长安里,每日衣食无忧,可是就是蒙不了上恩。不读些诗赋,每日守着空床,多么寂寞?寂寞了,就容易害病,惹事。跟我同年入宫的,有两位河南郡的姊妹,一位整天也不同人说话,不做事了就把自己关在房室里绣衣服,孝文皇帝还没宾天的时候,她就因为幽闭,邪鬼找上了她,把她带走了。”
“那另一位姐姐呢?”
“她也是孤独,时日久了,是同把守宫门的宦官生了情,事发以后,两个人双双弃了市。”
天依眨了几下眼睛,沉默下来。
“我们女儿家,来到这长安下,多有变故。我们女子都是属阴的,若不同这阳凝和,就容易体弱。就算有些姊妹之间犯着宫禁,秘为夫妇的,也不顶用。十几二十的时候,好歹还能读一些诗书,做一些事情解闷,人到了三十以后,那书都是翻了十遍百遍的,衣裳也绣了百八十遍,乐器也听厌了,极其无聊了。蒙圣上的恩也已是奢望,到那会,邪病的坎就又来了。这四十年,跟我一块入宫的有三十六人,我把其中的三十二位都送走了。这里面,不乏有生时因为细大之事为仇家的。平日里都使劲地对着,可是,当她们走的时候,我也难免有狐兔之哀啊。到了今天子时,我连一个可以吵嘴的人儿都不见了。”
“和同龄的宫人相比,老人家能够长生久视,也是一件幸事。”天依叹了一口气,说。
“或许吧。”老宫人笑起来,双瞳一直对焦着远处的院墙,“我苟活到现在,是眼也迷了,耳朵也背了。每天早上爬起来,都觉无什么生理,就教训教训这些小辈讨个乐呵。听什君这么一说,我现在一想,可能还是早入昆仑洞府的那些姊妹们,要比我幸福一些吧。你也比我幸福,你们不是长安的人,做完了事,便可以从这天禄阁出去,想留都留不住。”
“大家都是劳碌。”天依陪笑道。面对着这个从汉文帝年间就已经入宫的、将全部青春都废驰在了凄风冷月中的老宫人,白居易的《上阳白发人》一下子浮现在了她的眼前;
“上阳人,上阳人,红颜暗老白发新。
绿衣监使守宫门,一闭上阳多少春。
玄宗末岁初选入,入时十六今六十。
同时采择百余人,零落年深残此身。
忆昔吞悲别亲族,扶入车中不教哭。
皆云入内便承恩,脸似芙蓉胸似玉。
未容君王得见面,已被杨妃遥侧目。
妒令潜配上阳宫,一生遂向空房宿。……”
虽然白居易的这首诗里,主角并不是宫女,而是比宫女级别更高一些——从坊间选召的妃嫔,但是在高墙之下,无论是宫女还是嫔妃,作为“后宫佳丽三千人”的那个“三千”中的千分之一,整个人生过下来,都分不到这句诗笔划中的一毫米墨水。这是相当残酷的。而面前的这位宫人,曾经貌才两兼的少女,已经将所有的残酷和冷峻,都化为了脸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