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到死,都还在被这诅咒折磨,一直在那条他终其一生都没能渡过的河里挣扎。
他是在一个雨夜死的,被人活活打死,因为没钱付赌资。
死得极其凄厉,以至于母亲没有让唐翘楚去参加葬礼——
他被打得失了形,面目狰狞地下的葬。
后来听说,他被打的时候竟然还同别人讲:
“不要打我的右手,不要打右手,右手废了,就画不成画了。”
……
在一片画笔声的教室里,唐翘楚若有所思地抬起自己的右手,想在那个雨夜里,男人一定十分绝望地哭喊过。
绝望,却有可能不是因为会丧失生命,而是因为手废了,画不成画了。
这世界从来不是玩具城,总有人活得奇怪又狼狈,叫人想起来就寒心。
可是最终,她也没能活成父亲期望的样子,不想当追梦的傻子,便抛弃了一直折磨她的绘画,一心在金钱围城中征程拔寨。
成就杰作的并不只有美,资本,政治,社会变化……都有可能是让某件艺术品在历史上留名的原因。艺术归根到底,还是权贵的游戏。
唐翘楚放下蜡笔。
眼前那个面容清秀却说不出话的小哑女仍在认真作画。
唐翘楚看着她想,自己正是在她这个年纪,开始喜欢上了画画;
却也正是在这个年纪,失去了父亲。
父亲死后第二年,母亲就嫁人了,扯了凭证的那一种。
那之后母亲又改嫁了几次。之后这些男人都再和浪漫、英俊、艺术无关,全是肥头油脑的生意人。
母亲把爱情跟天真跟初恋的男人一起陪葬了,只剩下一副野心,在黄金围城中浴血而战,最终博得高位。
一将功成万骨枯。
为了得到这一切,究竟失去了些什么,只有母亲自己清楚。
因为母亲,她也跟着辗转从深圳离开,回到海南,又到深圳,再到叶城……
如今,母亲变成了上流社会的阔太,再不用抱着她在追债人上门时瑟瑟发抖了。
可是唐翘楚还是不安,习惯了非要跟某个别人建立关系,让他陪在她身边。
她是什么时候如此害怕孤寂的?
她想,或许是那个没有等到父亲回来的雨夜。
直到现在,有时做梦,她都还能梦到父亲在女人街那个背光的平房里孤闷地坐着,
一边喝酒,一边讲醉话——
“我无以为舟,我无以为舟啊……”
梦到这里,总会哭着醒来。
唐翘楚对建立一个完整稳定的家有近乎信仰的渴望。
她想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归宿,和一个因这小家诞生的孩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