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达宰喜侗寨后,赵书勤直奔大舅王大一家。大舅家基本没有多大变化。他还是住在那间破旧歪斜的两榀一间的二层木楼里。只不过,门前的空地上用水泥硬化了一小块。水泥地上攒着一堆雪,圆墩墩的,颇像一座他们侗寨埋葬不幸夭折的小孩的野坟。雪堆边用石灰石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。字迹潦草,字体模糊,不易辨认。赵书勤认真端详半晌,才发现是一首诗,准确地说是诗的一部分:
亲戚或余悲
他人亦已歌
死去何所道
托体同山阿
这是东晋陶元亮《拟挽歌辞·其三》中的部分诗句,大意是人死后,亲戚或许会悲伤一阵子,旁人就唱唱挽歌而已;人死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说的,死后青山埋骨魂归自然。
据字迹,赵书勤看得出是大舅王大一写的。他或许已经看透生死,才借陶元亮的这几句诗抒发胸臆。
赵书勤想进入木屋内探视大舅,却发现屋门已经上了锁。赵书勤大声呼唤几声,却半晌无人回应。赵书勤又登上二楼,到大舅的卧室查看。不想,卧室的门被拴住了,推不进去。赵书勤一边敲门,一边呼唤。依然,卧室内没有任何反应。赵书勤的心里不免隐隐产生一种不详的预感。再联想到在火车上梦到大舅西装革履地出门远行,以及大舅写下的那几句“遗言”式的陶元亮的诗,赵书勤不由得更加惶恐不安。他走到小窗边,透过新近安装的玻璃窗格,往卧室内探视。屋内光线暗淡,一时看不清具体的情况。赵书勤定睛仔细分辨良久,才依稀端详出屋内的大概。屋里陈设简陋,只摆放着一张木床跟一个木柜。木床上,被子凌乱,高高隆起,似乎有人蜷缩在里面。赵书勤连忙敲打窗棂,一边大声呼叫大舅。但屋内仍旧毫无动静。赵书勤回到门口,暗暗运力,抬脚就往木门上猛踹过去。砰的一声,木门应声而开。赵书勤突入房中。登时,一股浓烈的夹杂着酒精的馊味扑鼻而来。赵书勤连忙用手掌紧紧地捂住鼻子。经过一阵短暂地失明后,赵书勤得以看清屋内的一切。但见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。脖子以下隐藏在被子中。可能是由于双脚拱立,被子被顶成了一座小山峰。通过蓬乱的头发判断,赵书勤知道其人就是大舅王大一。床边的地板上,呕吐着一堆狼藉。连被单也被呕吐物污染了一大片。馊味正是从狼藉上散发出来的。赵书勤走到床边,端详大舅片刻。大舅的脸涨成了紫色,浑如猪肝一般。嘴巴张得很大。双眼瞳孔放大,眼珠爆出,表面被一层灰色的薄膜所包裹。呼吸早已经停止了。赵书勤知道,大舅真的出远门旅行去了,再也不回来了。
赵书勤来不及悲伤。他立刻掏出电话,把这一噩耗告诉母亲。母亲听罢,沉默良久,才用低沉的声音说她知道了。不久,父亲赵德胤来电。他简单地询问了一些情况,并叮嘱赵书勤不要破坏现场。约摸两个小时过去后,两个警察跟一个法医来到宰喜侗寨。警察负责现场拍照,并跟赵书勤做了一份笔录。法医则做尸检。警察还到村里做了一番访查。母亲也